2009年3月28日 星期六

阿柳

阿柳是我的大學一年級同學, 有些同學說我是他的好兄弟。

大一整個學期就快要結束,眼眨一下子就結束。
一天下午,小蟲四處找我,說有嚴重的事,要我趕緊到他宿舍一趟。

走進宿舍,已經湧進很多人,小小的四人房宿舍,原本四位室友都在,還有其他同學,冠伶、婉瑜、永苓也都來了,房間顯得很擁擠,像在開小型同學會或什麼party,不過,他們似乎都在談論著同一個話題,這個話題跟小蟲要我趕緊過來的事情有關。

小蟲不慌不忙向我說明,到底發生了什麼緊急事件。

他說:「阿柳已經兩餐沒吃,上午也沒來上課,原來他一直窩在他宿舍床上,說他不敢踏出宿舍一步,怕聽到流言蜚語,都在毀謗他;下午他餓到極點,實在受不了,只好勉強出門,但只敢走到宿舍一樓的販賣機,買一碗泡麵來吃,卻又聽到有人在議論他,說他的不是,終於崩潰了,說要自殺。」

「這事是阿柳自己打電話到他宿舍跟他說的」他道。
而阿柳的宿舍就在隔壁。

才準備要到隔壁勸說阿柳。
這時,宿舍的門又被推開,又有一個人要走進來,一看,竟然是阿柳。
大夥見到阿柳,立即停止攀談,不再說話,都扭頭過去看他,並上下打量,眼裡露出驚慌。

整間宿舍的人都注視著站在門口的阿柳,他也頓在那裏,大夥沉默一陣,原本鬧騰騰的房間一時安靜下來。這個場面似乎正好給予他一個發言的機會,讓他抓住那麼多人在現場,在場的都是他的同學,而他這時已經崩潰。

果然他開口說話了,而且一開口便滔滔不絕,完全不像平時極度害羞的他。
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大方的對著這麼多同學講話,而且口條清晰,就像發表一次準備妥當的演說,當時的他就像一個專業的演講者,一點不生疏。

他開始侃侃而談,大家也都在聆聽,但氣氛僵硬,個個表情凝凍。

他從學期初大夥剛剛認識說起,訴說他的宿舍生活點點滴滴,還將現場的同學一一點名,點到一個就娓娓描述那位同學與他之間的關係,並對那人作出評價。
被點到的同學,心頭都會跳一下,深怕他會對他說出什麼可怕的怨念。

在這麼嚴肅的氣氛下,只有婉瑜噗哧一聲笑出來,又趕緊忍住,大夥沒敢對此做出任何反應,裝作沒事;對於她的笑點,我很能理解,因為他幹嘛要站在那裏對大家發表演說呢 ? 又這麼嚴肅,實在很荒謬,荒謬的結果呈現,就是絕佳的笑點。

阿柳說到後面心情越來越激動,清瘦的身體漸漸抽動起來。
說到激動不已時,由於憤怒與悲情交加,他臉部表情扭曲,聲調也已失常,嘴裡唾沫亂噴,口齒邊緣還流下長長的唾液稠絲,綿長地滴落到地板。

最後他不斷重複這句 :
「我再也受不了了......
......我再也受不了了......」
這時他已痛哭失聲了。

阿柳在班上沒什麼朋友。
小蟲和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,在「宿舍演講事件」發生後沒多久就帶阿柳去醫院看精神科。

看診那天,出發時經過宿舍一樓大門口,眼看有幾個完全不認識的學生圍成一小圈在那邊聊天,
阿柳又對著他們喊:「拜託妳們不要再說了,不要再說了......」

2009年3月27日 星期五

誰能可愛

才說連一次也不要放棄,晚上就來了一通電話。
看手機螢幕來電顯示,是她,知道是她,沒等她說明來電事由;

我便先說 :「要去代課 ?」
「對啊 ! 可以嗎 ?」她說。
「可以啊 !」我說。

當然說好,因為我說了,連一次機會也不要輕易放棄,即使這次帶班上課充任保母(奶爸)的時間相當短,還不足一個上午,這使我有點像一個特務,臨時接下一樁緊急任務,於是我便風風火火的往來復去。

有時候任務很簡單,只要發下考卷,她們便不再吵不再鬧,埋頭認真地寫考卷,難免會有幾個學生舉手問我有關考試的規則或問題,還有幾個考試途中要去上廁所;當然我還得注意考試公平性,其他大部分時間我都很無聊,只好一個接著一個看他們每個人的可愛小臉,同時辨認並記憶他們每個人的面孔,也許就這樣記下一生。

只有在這些時刻我才能集中精神,提出空閒,安靜地端詳他們。

說到可愛,其實對個那麼稚嫩的小學三年級孩子,說他們可愛,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也幾乎不會有人反對的。

譬如有一次,讓他們整隊一起去地下一樓體育館玩躲避球,小小的隊伍,受到我的威脅壓制,每個人盡力控制自己情緒,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聲音,但從她們臉上還是可以看出興奮難掩之情。

往體育館途中,樓梯間迎來兩位年輕女士,判斷大概不是校內人士,她們掃視一眼我們這小小隊伍,我清楚聽見她們說 :「好可愛喔」。

當時的我即故作鎮定,正色平靜地朝那兩位女士看一眼,算是作出回應,心中暗自鳴鳴得意。
我心裡想 : 「她們一定很羨慕我吧 ! 」

我很清楚,這種暗自得意的虛榮心是這些孩子給我的,那是孩子們天真可愛的力量付予經過的兩位女士,於是,她們說出 :「好可愛喔 !」,而我的那種虛榮感隨即而生。

可愛,其實並不僅存於幼小孩子,也並不膚淺在外表上圓潤無辜般的雛幼外型,只是很多孩子長大成年以後,她們原來的可愛幾乎消失殆盡,無影無蹤。成人中還是有可愛天真的,但那已經非常罕見稀少,我一直以為那些仍然保持著她們童年可愛的成年人,大致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了。

早自習期間,我給他們講有關台灣海洋環境的議題,話題不知怎麼轉,轉到了選舉。

他們問 : 「幾歲可以投票」。
我說 : 「二十歲」。
「喔......」全班開始七嘴八舌了起來。

又問我參選總統的資格是幾歲。

我說 :「四十歲」。
「哇 !」她們反應很大。
他們一直都容易反應劇烈的,能有這種反應其實相當可貴,證明他們目前尚求知若渴;

從這裡還得到驗證,童顏幼年果然都具備「殺很大」的功夫......
題外話。

在課堂外,我還聽見,有個小朋友向另一小朋友說老師我「很溫柔」,我當然假裝沒聽見。
對孩子的這種評價,我很意外,很驚喜。
我回想這句話,實在哭笑不得,這樣的評價,怎會是從一個八、九歲的小男孩口中吐出,卻不是從我心愛的女人口中對我說。

對此,不論小男孩還是小女孩,你們真的太可愛。

3年9班的導師,我的研究所同學,妳一次次給我機會,讓我去承受這麼多的可愛,謝謝妳。

2009年3月21日 星期六

我的非生孩子們

每一回跟孩子見面,出於不捨,我想一次也不要遺漏地記錄下來;
我們的相聚是如此珍貴,相聚時光如此短暫,短暫到此後難以在心中抹滅。

那或許是一種緣分,無法解釋。

然而你們都太可愛,這讓我心生偏執,認為你們是世上最甜蜜的孩子,聚在一起恰好是一個最讓人想呵護的小學班級。

下午1:20分,我又來到台北縣某所小學三年九班,你們看到我很興奮,你們的導師立即讓你們向我問好。

「羅老師好 ! 」你們幾乎是用嘶吼的方式喊叫。

這麼一聲哄堂喊叫,差點讓我臉紅,心跳則是有的,同時嘴角也快要微微上揚,卻又立即收藏起來,我意識到,無可奈何地,勢必要收斂起自己的真實心境,不能讓你們看見一個看似輕浮、顯得沒有威信的老師,而稍後鎮不住你們浮動的心。
你們的導師也用眼神向我示意,趕快嚴肅起面容吧!
這實在相當兩難,你們可知道我多想對你們表示,我有多高興,和你們一樣。

孩子們,你們知道嗎 ?

我多想給你們所有,我了解你們想趕快長大,但你們實在應該要慢慢來,
穩住腳步,像一艘大船航行於大海,
你們這時還抓不住方向,搞不清所在位置,
為此,我們這些大人還須先為你們掌管俥鐘,控制船隻前進的速度;
我們仍要先為你看管舵盤,執掌整體大方向,並慢慢試探你們的方向,等待時機成熟,才一步步交給你們俥鐘,好讓你們放慢速度,悠然倘佯於這世間大洋,或盡情向前奔馳,全速前進;
待我們將舵也轉交給你們,這世界天地即是你們的,你們可以任意自在遨遊,像一個船長,航向任何地方,航向未知,按照你們真正的心意、真實的性向。

我看得出此刻你們急著想長大,變成在你們心中像個無所不知的老師大人那麼神氣,
對此我還要說,其實後來的大人,很多都想重新成為小孩,像你們一樣。
我也知道,即使現在告訴你們這個信息,你們未必相信,因為這都要親自體驗與領會。
大多數人都一樣。

放學了,我們彼此都離開教室、走廊,讓你們先行,我一個人獨自殿後,
在校門口前又遇見了你們,剛好你們被校門口的交通糾察隊堵在門口,
原本我可以早一步先走,逕行通過,但我在成群眾多這學校的學生中發現了你們,你們也看到了我。

「羅老師...」呼喊聲此起彼落,帶隨著比手畫腳向我指了過來。

我也向你們招招手,這時我捨不得先行離開了,等著你們,我們一起堵在校門口前,
我的目光全在你們身上,直到交通糾察隊放行,才大步向前,

跨出校園大門後,便不再回頭。

2009年3月20日 星期五

一次無聊的行程

四個十六歲的少年,在一個無聊的下午,無聊的夏天,共同做了一件蠢事。
這事倒不是什麼壞事,反倒是他們生活中共同作的一件難得好事。

當天,這四個血氣方剛的少年,聚在其中一位家裡,都放了暑假,正百無聊賴,身上又沒什麼錢,左思右想,想做點什麼事打發時間又不用花錢。

終於,他們決定出發,走到瑞芳,精確的目的地在瑞芳鎮的一戶人家,那裏住了一位這四個少年中一個男孩暗戀的對象,這就等於找到了一個能使他們衝動的理由,因為血氣方剛的人,總在不斷找機會使他們的沸騰熱血一瀉千里。
另外三位還信誓旦旦地說 : 一定力挺兄弟的為愛走天涯,儘管路遙也在所不惜。
可是,為什麼不坐車去呢 ? 說穿了,還是無聊,做了一件蠢事罷了。

瑞芳鎮位於台北縣,他們從基隆市大家所熟悉的廟口出發,經過海洋大學後,開始沿著濱海公路行進, 一路經八斗子、深澳,到了瑞濱時天已經暗了,他們買了兩支火把趕路,點燃熊熊巨火,在當地,那其實是相當突兀的,因為路上除了他們四個並沒有其他行人,有些經過的車輛還會放慢速度看著他們,大概心裡在想 : 這是怎麼回事吧。

瑞濱之後即要轉進山區,山區裡有些路燈已經壞掉,買的火把剛好派上用場,但在這種濕氣重又陰森的山區間,燃燒的火炬飄飄忽忽,更產生一種恐怖的氣氛。

通過瑞芳隧道,總算到了瑞芳,也見到了那位佳人。

這四個少年分別是家舜、建忠、耀毅,以及我。

經過多年,那位為愛走天涯的少年(當然已經不是少年),我們還是常連絡的好友,
一次談到過去時光,
他親口跟我說 : 當年那個他愛戀的那個女生,現在已經精神失常。

精神失常的原因,跟那趟無聊的行程無關。

2009年3月17日 星期二

我能看到

接續前一篇的夜裡出遊記事。

在九份這半山腰裡喝茶,喝到忘了時間,下山時已經是半夜,回頭看九份,已經熄滅不少盞燈,已不若稍早時的夜晚那般燈火輝煌,但那要對九份有相當熟悉程度的人才分辨的出,因為她依舊相當明亮。一般的山野,到這麼深的夜裡,絕不可能像九份這樣燈火通明的。

下山到了基隆市區,朋友建議找家永和豆漿店當作宵夜,沒找著,我便提議去廟口吃;
雖然都是基隆人,但我們都很久沒在廟口吃了,朋友還住廟口附近,既然都是基隆人他又住廟口附近,所以我們一般都不會提議到廟口,這讓我聯想到「文人總是貴遠賤近」,但我們算不算文人 ? 再說...

朋友既然住廟口附近,廟口一家家的攤販,對他而言如數家珍,談到賣三明治的那幾家,他甚至評比了起來,細數各家營業時間之差異,比較了各項產品特色及優劣。

我們對廟口都很熟悉,走進廟口沒多久就坐定,準備用餐。

朋友談到有一家他從小學就開始吃了,我則開始憶起過去和同學在這吃飯的情景,兩人這樣細數當年種種,這情形,好像顯示我們老了,已經有了容易回想當年的老人最大特徵。

我們坐在兩排攤販間的走道中央,點了香菇肉燥飯與綜合湯,
香菇肉燥飯有點像北部所稱呼的滷肉飯,綜合湯則類似下水湯,並有沾醬搭配;
不斷流動的路人在我們身邊川流不息,熱鬧非凡,坐在人流中吃飯,我們尤如河道中的一顆抵石。
與我們同桌還有一位中年婦女,坐於四角桌我們的臨邊;
她也叫了綜合湯,顯然生意很好,她吃了快一半的湯,那沾醬卻忘了遞來,趁老闆忙碌經過時轉頭對老闆喃喃地說 : 「沾醬還不送來,不要給你算錢喔(台語)」;

在流動的人群裡,我端看著一張一張的臉,看是否會遇見我認識的人,也許是小學、國中、高中同學,也許是高中時一起補習的它校學生,補習班裡有一位是我曾經追求過的女孩。

在這深夜裡,廟口依然人頭鑽動,我腦裡一下子浮起許多景象,許多的熟悉身影,
在那人群裡,終於一個都沒找著,好像越是刻意尋找,越找尋不著,
但我彷彿能夠看到。

2009年3月15日 星期日

又傻又天真了

今晚又要前往好像怎麼去也不膩的九份,朋友這次提議要喝茶。
九份茶館眾多,我們卻幾乎都不去茶館,有時候說要去喝茶了,但常常因為什麼原因,總是缺臨門一腳,變成說說罷了。
然而這次突然我們都覺得很新鮮,終於心血來潮,都躍躍欲試,結果獲得一致同意。但對於茶館好壞,我們都沒有經驗,在還沒找到那一間好茶館之前,只是浮現一個模模糊糊的畫面,那是一間很有view、可以飽覽九份夜色的地方。


沒有逛很久,僅憑著我們敏銳的直覺,在眾多茶館之間,選擇了這家,九份茶坊。


進門,服務員前來介紹,並說明這棟房是個老房子,一聽老房子,又四處看看,我們都很滿意,原本設想坐在戶外座貼近夜景,但查覺屋內有相當不錯的「fu」,超越了戶外的「view」,所以最後決定坐在室內,溫烘烘地泡茶。

桌上擺滿了一應具全的茶具,與必要的茶點。
開始和朋友聊天瞎掰,話題一度又轉到阿嬌身上,男人之間的話題,實在很窄,幾句不離情色與時事,而且來的快去的也快。
再度談起阿嬌,是因為最近新聞告知阿嬌要來台,為代言tough這個服飾品牌,朋友問我要不要去看。
我心想 : 這算什麼引言,我該接什麼話?
當然,我早已習慣朋友的無厘頭式的發端。
我便說 : 那要不要帶著她的慾照光碟請她簽名?
這當然是開玩笑。我和朋友之間的談話相當不正經,但在不正經中絕對帶著正經的人格。
後來聊到朋友在感情上總是帶著觀望的態度,我便引用了阿嬌的一句名言來警惕我的這位朋友;
我說 : 你就是不夠傻、不夠天真,才會一直在感情生活上裹足不前。
而我,走進這間茶館,對於茶館的古樸空間、陶瓷藝術品展示、茶具與炭火燒成的滾水,既驚又喜,實在和阿嬌一樣,又傻又天真了。